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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太平天國裡有沒有婦女解放?

太平天國裡有沒有婦女解放?

  在一片美化、歌頌太平軍的時尚中,有的論文說:「太平天國婦女的解放是人類史上最先進的婦女解放運動」。為了論證這一觀點;不惜採取非學術的辦法,給古人扣政治帽子。將清代記述太平軍對待婦女之暴虐者,稱為「站在滿清反動統治立場的地主階級分子」,或乾脆稱為「反革命分子」。看來不但是要以此抹煞他們記述的史料,也要使當代學人望而卻步。
  太平軍造反之初,為斷絕參加者的後路,財產充公,房屋燒掉,全家參加,自然連同母妻姐妹女兒。於是男人就都無後顧之憂,個個成了過河卒子;女人也參加既可增加兵員,擴大聲勢,又可作為人質;家人之間形成連環保,男人出問題找你家女人算賬,婦人出問題找你家男人算賬;人們的前途,就只能是勝利或者戰死。當時就有人看出這一點,認為「計謀甚深」。
  男女都參加造反軍,如無得力措施,不但有許多婆婆媽媽的事,兩性關係也是個難題。然而,洪秀全等首領早就想好了一套辦法。在宣傳的基礎上嚴格實行男女隔離。他所作的《原道救世歌》說:「第一不正淫為首,人變為嬌天最嗔。」《天條詩》說得更詳細具體:「第七天條:不好奸邪淫亂… …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雜。凡男人女人姦淫者名為變怪,最大犯天條。」所謂「淫」、「淫亂」、「姦淫」,是指一般的男女肉體關係,主要是針對夫妻間通常的做愛。所以,在《禁律》中就規定:「凡夫妻私犯天條者,男女皆斬。」如果夫妻之外,男女愛悅而性交,斬首更是不在話下。當然,主要還是靠男女隔離的辦法,也就是「男有男行,女有女行」,將男女完全分開,釜底抽薪,最大限度減少「犯天條」的可能。不但夫妻之間不能有「姦淫」性生活,即使是丈夫探看妻子,兒子探望母親,也只宜在門首問答,相隔數武(步)之地,聲音務要響亮。
  如果說,在戰爭中,在軍隊裡,男女分開、夫妻隔離是不得已的辦法,有其合理和必要的成分,那麼佔領南京以後,應該結束了吧。實際上,洪秀全等人也曾許諾老部下,到定都以後就準許夫妻、家人團聚。可是1853年3月定都南京了,不但軍中仍然男女分開,而且將整個南京變成大軍營,原來南京的男女居民,也統統實行軍事化;分別編人男營、女營。未幾,女營改稱女館,仍按軍事化編製,集中居住,由洪秀全的親信蒙得恩統管。下面的官員每日三次,向蒙得恩匯報並聽取命令。少數有技藝的、美貌的女性,分配到錦繡營,去做袍服、被帳、王府的裝飾,自然屬於美差。沒有技藝的,不但要從事運糧、背煤、割麥、割稻、伐木、砍竹,還要被抽調去築營壘、挖溝壕、參與建造天王府和東王府,又要守卡、巡更,甚至到城外去衝擊清軍。
  簡單說來,由於城裡女人比男人多,通常只由青壯男人幹的沉重艱辛的勞作,大多由女人承擔了。有時不但要做後勤和警備,還要直接參與衝擊城外的清兵。當然,這些全都是在男人指揮下進行的。廣西山區農村婦女,本來多數是天足,並不是太平軍「革命」的結果,到南京後,當地原來裹小足的,一律限令放開。這當然是—種生理上的解放。但強迫命令則是心理上的傷害。尤其值得注意的這種強迫命令的目的,是為了加重對女人的奴役,讓她們去從事男人才能承受的苦力。如果誰在超負荷的服役中膽敢發牢騷,那就被說是「變妖」了。監督的小頭目聽見或有人舉報,就會立即被斬首;像踩死一只螞蟻那樣平常。在天王府裡當差的婦女,也不見得比外邊好多少。平時就經常要在洪秀全直接監督下從事沉重的勞役。即使下雨或冬日霜雪共寒,也仍然要赤腳鑿地挖塘,不準休息。稍不如意,就被毒打一頓。被認為犯罪,就拉出去殺掉。弄得連楊秀清都很不以為然。
  太平軍攻佔南京之前,有少數女性還出頭露面,在軍中較為活躍。但在洪秀全心目中,女性不過是從屑於男人的低級人種或兩腳工具。連被他認作乾妹的洪宣嬌,都只是作為造反需要的工具和誘餌。洪宜嬌原是「繩伎」為走繩子賣藝的女人,長得好看,走江湖見過世面。洪秀全覺得對他造反很有用,就讓她改為同姓,認為乾妹。一則讓她嫁紿蕭朝貴,搞「政治婚姻」,給蕭朝貴這個勇悍不馴的烈馬套上絡頭。二則用來號召蒙騙婦女參加造反。三則用來出面指揮、管束被蒙騙、裹脅而參加造反的女兵、女將。果然都很起作用。
  到了南京,在給她當過唯一的一次女科考試主持之後,便按照「男理外事,女理內事」的方針,讓她作為西王娘關在府裡,女營和女館也用男人去統轄。連她到天王府也有很多嚴厲限制,並且絕對不準任何妻妾同她談話,否則便是「藏奸瞞天罪難饒」。像洪宜嬌這樣多少有點人身自由的婦女,在南京城裡是極個別的例外。天地會參加太平軍的女將蘇三娘,在攻佔南京時帶—批親隨女兵在街上風光了一番,被當時及後來的人寫了又寫,但此時婦女在太平軍中已經落令,她只能帶著老部下去打鎮江(一說揚州),給時人留下「八百女兵都赤腳」的談資,從此銷聲匿跡或者戰死,或者退出軍政舞臺。太平軍初起,曾有「男學馮雲山,女學胡九妹」、的口號。這個被樹為榜樣的胡九妹,年過五十,隨兒子造反,曾任女軍帥。
  到南京後任東殿女丞相。要知道,這女丞相同男人當丞相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不過是領頭羊罷了。所以再也沒有什麼作為和音息。歷來被各種人大做文章的傅善祥,因女子考試獲第一名,被楊秀清任命為東王府內簿書,專司代楊批答文書;—同時又成為楊的情婦,憑著她的特殊身份,對楊掌權處事自然有影響,也捲入高層的權力鬥爭。這其實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歷代都有得寵的嬪妃;勾結大臣,干預朝政。楊秀清是實際上掌權者,傅善祥可視為並肩王寵妃,她的干政不過是歷史故事的重演,不能說是太平軍特有的「婦女解放」。
  比起北京皇宮裡那位不久之後成為慈禧太后的葉赫那拉氏,傅善祥的在權力中心起過的一些作用,實在算不了什麼。除了傅善祥,就不再知道有其他女性擔任過什麼重要職務,也不再有女子考試之事。這場被反覆渲染的女子考試,實際上只不過是為楊秀清找女秘書而已。至於在嘉定、上海活動的女將周秀英,只因她所屬的小刀會名義上依附太平軍而已,實際上完全沒有關係。所謂「最先進的婦女解放運動」,可以做文章的大約就這麼些。
  定都南京之後,洪秀全一直不讓夫妻團聚,甚至高幹也不行。冬宮又正丞相陳宗揚,夫妻同宿,兩人一同被斬首。鎮國侯、秋官正丞相盧賢拔,與其妻團聚兩天,被人揭發;因楊秀清力保他,才從寬發落,革爵治罪。沒有官邸、沒有私房的官員和軍民連「犯天條」的可能也沒有。被剝奪了做妻子、做母親、做女兒、做姐妹權利的婦女,人性被徹底囚禁,還有什麼人權可言?
  不得「姦淫」並不是對所有的人。諸王就可以例外。尤其是洪秀全本人,盡可縱慾。還沒有公開造反,就有妻妾十餘人。打進南京之前,已經有妻妾三十六人(他自己一律稱之為妻)。到南京以後,蒙得恩注意為他選美,每逢他生日就送上美女六人。不止從南京選,還從江蘇其他佔領區先選拔年輕美女到南京備作候選者。所以外國人到過南京的,都覺得南京美女多。到1864年,他兒子洪天貴福被俘後在供詞中說,洪秀全共有八十八個妻妾(一說有一百零八個)。有些學者,極力說洪秀全生活如何嚴肅,如何「力戒姦淫』。簡直譹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實,在洪秀全看來,眾多妻妾以供盡情縱慾,是他做天王應有的一項重要享受。那麼多的妻妾,只做他盡情發洩性慾的馴服工具。所以她們沒有級稱,不用名字,而是數字化地依次編個號碼,比如第三十妻、第八十一妻。這可能是中外後宮史無前例的「革命」創舉。如同有的極權國家監獄裡的犯人,只是這些妻妾有吃有穿罷了。他對這些女人,比歷代帝王之於嬪妃,要嚴酷得不可比擬。他一生氣,可以不管小老婆懷孕,將她踢打得流產。不但妻妾越來越多,宮女也很多,一種比較可信的說法是總共一千餘人。這些宮女,在他心目中,更是等而下之。除了服侍他和他的妻妾之外,在他心目中也是發洩性慾的備用工具。有一些人待了十年,竟沒有福氣看到他老人家一眼。
  反人性的夫妻隔離,弄得人心渙散。陳宗揚、盧賢拔「犯天條」受懲辦之後,有的大官借到外地出差之便而潛逃,引起洪秀全的注意。洪秀全的親信、主管女館的蒙得恩也「犯天條」,使他不得不考慮停止夫妻隔離。糧食統一供應的困難,促使他下這個決心。先是在1854年12月開始鬆動,讓蒙得恩等幾個高官在女營選美女多人為妻妾。繼而在1855年春全面放開,準許夫妻同住、青年男女婚配。
  但有兩條原則。一是「大員妻不止,無職之人只娶一妻」,就是官員可以有很多妻妾,不做官的只許一個妻子,在婚姻問題上全面實行官民差別和多妻制。二是,婚姻由男女「媒官」主持分配,十五至五十歲均在分配範圍內。這種「媒官」的亂點鴛鴦譜,造成許多崎形配偶,比起「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倒退了不知多少,但比起絕對禁止婚配卻已經是一個進步。洪、楊為了穩住軍事統治而做的讓步,導致瀕臨滅絕的人權走向復甦的進步。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全面廢止男女隔離的方針,在新佔領區仍然實行。而且,即使準許婚娶的南京,仍然要「媽別崽、姊別弟、哥別妹、嫂別叔、哥別嬸、爹別媳、孫別婆、男別女」。就連幼天王洪天貴福,九歲之後,就不準與母親姐妹見面。其他軍民,可想而知。從女性來說,也還是剝奪了她們做女兒、做姐妹、做嫂嫂、做兒媳的基本人權。在親屬關係中女人也只能處於最卑徽、最被動、動輒得咎的地位。
  早在1851年他登基之年起,連續三年「旨準鐫刻頒行」的《幼學詩》,在「子道」中寫著「子道刑於妻… …婦言終莫聽」,也就是說,妻子的話一概聽不得,如果妻子與父母有矛盾那就要給妻子以刑罰。「妻道」裡又寫道:「妻道在三從,無違爾夫主,牝雞若司晨,自求家道苦」。強調女人必須順從男人,妻子必須順從丈夫,否則就要給家庭闖禍。「女道」還寫道:「女道總宜貞,男人近不應。幽閑端位內,從此兆祥禎。」叫姑娘不能同男人接近,像棵草一樣悄悄地活著,讓男人來安排你的一生。這麼一些教條,在夫妻隔離解禁之後,成為對待婦女的指導思想。
  1857年,他覺得還應該有比《幼學詩》更具體、更周密的規定。於是,在《天父詩》中,除了重申君權、夫權、男權,比如「生殺由天子」,「只有媳錯無爺錯,只有嬸錯無哥錯」外,對宮中所有婦女,包括妻妾與宮女,還訂了一個「十該打」的條規:「服事不虔誠一該打。硬頸不聽教二該打。起眼看丈夫三該打。問王不虔誠四該打。躁氣不純靜五該打。講話極大聲六該打。有喚不應聲七該打。面情不喜歡八該打。眼左望右九該打。講話不悠然十該打。」不知古今有哪個酋長、奴隸主、邪教主如此對待婦女?在這種條規管束下的婦女,過得哪是人的生活?所以,每逢諸王選美的時候,都搞得全城騷然。先是下令所有婦女集中聽「講道理」,「一個不至,全家斬首」。被選中的人,「碰死者有之,臥地不行甘為宰割者有之,鞭仆脅行痛哭者有之」。這種場面,使人想起被拉進屠坊的豬羊。
  1861年,有個英國軍官,由洋牧師、太平軍洋務丞相羅孝全安排,在南京作短期考察,就聽說:「不久前,有兩婦人私相誹謗政府,而自嘆現在生活之痛苦遠不及從前之自由安樂。詎料偶語被人聽聞,一經報告,兩婦立即被斬首」。這兩個婦女,如果是清政府官員家屬,是不會等到太平軍佔領南京多年之後,才因偶語而被殺的。作為兩個普通婦女,在清政府統治下,不可能有什麼人間天堂。只是一經與太平軍的統治比較,就覺得那是相當「自由安樂」了。一般婦女能在心裡比較,可見洪秀全的愚民政策並非萬應靈藥。明知說出來危險,還是禁不住說了,可見鎮壓也還不能實現輿論一律。這兩個婦女和其他許多無頭屍體,倒是用生命來證明「地上天堂」中的婦女「解放」是怎麼回事。
  野史筆記中還有不少關於婦女的記錄。最多是記述被奴役、被蹂躪婦女的命運,以及她們各式各樣的抗爭。由於獨特的時代背景,空前殘酷的迫害,不少人物、事件,比以前的小說、戲曲,更為曲折、豐富、扣人心弦。她們的勇烈,反映了人性與獸性、傳統道德與洪氏教條的對立。
  關於洪宣嬌、傅善祥二人與楊秀清的三角關係的記述也相當多。洪宜嬌與楊秀清有不正常關係,傅善祥是楊秀清的秘書兼情婦,這在當時是公開的秘密。這樣就會有許多小道消息、民間傳說。爭風吃醋、勾心鬥角、性格衝突常常扭結一起。儘管有尖銳的矛盾乃至水火不相容,但她們都是被利用、被玩弄、被損害者。最後傅善祥在內訌中被殺,洪宣嬌在內江後由於強烈的幻滅感而離開西王府,徹底銷聲匿跡,不知所終。
  這樣一些記載,自然會有一些細節、情節來自寫作者的想像、推理,還難免有某些欠確切乃至失實的傳聞,但從總體上看來,是和這個時代的基本面目、本質真實和人物各自的性格邏輯一致或者吻合的。比起將歷史「顛倒」為能事的歷史論著和「歷史正劇」,野史筆記應當受到充分重視。它們不僅提供了不少可信、可參考的史料,而且讓人看到所謂正說中的驚人的異化。
  「天堂」中婦女的遭遇,比以前的封建壓迫不知要慘多少倍,比監獄裡的囚徒也要受更多的強制與磨難。這是洪秀全反人性、反人類本質的一個不可忽視的方面。在婦女普遍地覺得活著比死還苦還難的年代,歷史展示了暴君加邪教主在罪惡的路上走得多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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