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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日本學者眼中的末世君臣會面

日本學者眼中的末世君臣會面

  通過政變打倒肅順的西太后繼承了重用漢人官僚的政策。她支援曾國藩和李鴻章的義勇軍﹐於1864年成功地鎮壓了太平天國之亂﹐曾國藩也因鎮壓太平天國之亂立有大功﹐榮升至直隸總督。在北京附近讓漢人軍閥的頭目就任總督的職位﹐是相當大膽的人事決定。在這一點上﹐西太后非常果斷。咸豐帝也曾經因肅順的建議而使用曾國藩﹐但只不過是讓其去遠離北京的南方鎮壓叛亂軍。
  直隸總督曾國藩﹐在時隔十七年再次到北京赴任﹐謁見西太后時﹐已經五十八歲﹐西太后三十四歲。關於這次謁見時的情景﹐曾國藩在同治七年(1868)十二月十四日的日記中有如下記述。雖然很長﹐這裡將其列出﹐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細讀﹐沒興趣的直接跳過﹐且聽分解。巳正叫起﹐奕公山帶領余入養心殿之東間。皇上向西坐﹐皇太后在後黃幔之內﹐慈安太后在南﹐慈禧太后在北。余入門﹐跪奏稱臣曾某恭請聖安﹐旋免冠叩頭﹐奏稱臣曾某叩謝天恩。畢﹐起行數步﹐跪於墊上。太后問﹕「汝在江南事都辦完了?」對﹕「辦完了。」問﹕「勇都撤完了?」對﹕「都撤完了。」問﹕「遣撤幾多勇?」對﹕「撤的二萬人﹐留的尚有三萬。」問﹕「何處人多?」對﹕「安徽人多。湖南人也有些﹐不過數千。安徽人極多。」問﹕「撤得安靜?」對﹕「安靜。」問﹕「你一路來可安靜?」對﹕「路上很安靜。先恐有游勇滋事﹐卻倒平安無事。」問﹕「你出京多少年?」對﹕「臣出京十七年了。」問﹕「你帶兵多少年?」對﹕「從前總是帶兵﹐這兩年蒙皇上恩典﹐在江南做官。」問﹕「你從前在禮部?」對﹕「臣前在禮部當差。」問﹕「在部幾年?」對﹕「四年。道光廿九年到禮部侍郎任﹐咸豐二年出京。」問﹕「曾國荃是你胞弟?」對﹕「是臣胞弟。」問﹕「你兄弟幾個?」對﹕「臣兄弟五個。有兩個在軍營死的﹐曾蒙皇上非常天恩。」碰頭。問﹕「你從前在京﹐直隸的事自然知道。」對﹕「直隸的事﹐臣也曉得些。」問﹕「直隸甚是空虛﹐你須好好練兵。」對﹕「臣的才力怕辦不好。」旋叩頭退出。
  曾國藩的日記中﹐只寫了對話的人是「太后」﹐因為東太后基本上不在大臣面前開口說話﹐所以可以認為發言的人是西太后。這是中國近代史上巨人之間的歷史性會面。關於清朝的未來﹐想必他們展開了白熱化的對話﹐但是這樣的期望落!空!了!為何?請細看。
  曾國藩原本就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此次會見害怕禍從口出﹐對垂詢只做了最低限度的回答。如果他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闡述自己關於國家經營的構想﹐應該是可以的。例如﹐西太后詢問「你一路來可安靜?」的時候﹐他可以回答路途中所見的民生情況﹐將話題轉到富國強兵的政策上來。如果還是咸豐初年向皇帝遞交激烈奏折的他﹐或許會這樣做吧。但是﹐此時的他已經完全變得明哲保身了。如果單看西太后的詢問﹐會給人一個「不愧是個女傑」的印象。但是﹐也不能否定她的詢問還是讓人感覺有所欠缺。她最感興趣的問題是﹐戰後失業的士兵們是否會引起騷亂﹐變成新的叛亂的火種。
  這裡穿插一個有名的逸聞﹐來解釋當初曾國藩的心思。曾國藩在拜見西太后大約一年半之前的同治六年(1867)﹐曾國藩詢問幕僚趙烈文今後的前景﹐趙烈文說﹕「天下統一若是長期持續﹐治安必然鬆懈。現如今的情況是﹐皇帝還很有威嚴﹐王朝應該不會瓦解。但是恐怕在五十年以內﹐社會的基礎會動搖﹐國家可能會分裂。」此預言恰好應驗﹐宣統三年(1911)辛亥革命爆發。
  趙烈文並非一個預言家﹐從王朝的壽命為二百數十載這一經驗法則來看﹐當時任何人都抱有將要亡國的預感。在那個時代﹐如果自己站在王朝的頂端就必須與王朝的滅亡共命運。為了能夠倖存到王朝滅亡後的下一個朝代﹐當然不會把自己放到頂端﹐努力積攢力量才是賢明之舉。清末的政界也籠罩著這樣的氣氛。
  鎮壓太平天國之亂的曾國藩﹐深知自己生於「末世」。他留下了名言﹕「盛世創業重統之英雄﹐以襟懷豁達為第一義。末世扶危救難之英雄﹐以心力勞苦為第一義。」其意思是王朝盛世創業期的英雄﹐自由豪爽為好﹐拯救王朝於危機的英雄﹐必須小心謹慎。
  曾國藩並沒有自己當皇帝成為新王朝創始人的野心。因此﹐他創建的軍閥被李鴻章、袁世凱所繼承﹐並殘存到中華民國之後。
  而西太后雖然壓制了國內守舊派以及抵抗勢力的反對﹐支持了曾國藩等人開展洋務運動﹐各自在屬於自己地盤的南方地區建立軍工廠﹐推行殖產興業﹐謀求自己所管轄軍隊的近代化。但是西太后並沒有理解洋務運動的本質意義。她偏袒洋務派官僚的目的在於﹐想培養能夠對抗宗室派政治家(像已故的肅順和恭親王那樣的人)的勢力。
  在理解這些之後﹐再回頭去讀曾國藩日記中所描寫的與西太后的會見記錄﹐就可能會發現與之前不同的理解。力圖將實力保存到清朝滅亡後的曾國藩﹐在西太后面前始終扮演著謹慎臣下的角色。西太后在看穿了他那樣的心理後﹐利用他的實力﹐謀求延長清朝的壽命。兩人的會見乍一看很低調﹐但其背後充滿了正在走向滅亡的國家的統治者與避免捲入其間的大臣之間的緊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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