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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7 | 副刊時代 | 欲望蜘蛛 | By 馬家輝 2014-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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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巴即景
據說內地留港學生圈裡流傳一句話: 「懂得坐Van 仔,始算真正生活在香港。」
除因小巴路線比較繁瑣,有紅有綠,指引資訊遠遠不如大巴清晰明確,更因為搭小巴經常要開口吶喊,「唔該街口有落!」能用廣東話順暢地喊出這句話並讓司機聽得懂,算是小小的成就,用內地套語來說便是,「接了地氣」;而在香港,則叫「本土化」。
本地人對小巴當然有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尤其吾輩,親歷小巴的出生與成長,簡直覺得它像家中客廳的尋常家具,沒有驚喜,卻親切熟絡,萬一到了某時某刻突然全被取代,香港將變冷酷異境,哀傷與憂鬱成為情緒主調。
小巴最初乃非法產物,現身於五十年代的新界,無牌營運,經常受到取締。
六十年代中期,社會火紅,反英抗暴,巴士工人也罷工,交通接近癱瘓,小巴司機卻繼續搵食,照行如儀,精明的港英殖民者立即利用,大開綠燈,讓它們昂然入城,開啟了小巴時代。
小巴之「小」,只相對於大巴而言,但對私家車來說,當兩三輛小巴堵在前頭,已覺如泰山壓頂,完全遮擋了路面。至於大巴,則似哥斯拉,一輛輛如巨獸在都市叢林裡急行疾走。偶爾開車上路,在大巴小巴迷陣之間穿插,我總有迷失於侏羅紀公園的恐怖幻覺,心底湧起一股慌亂,只想盡快逃生,免被吞噬。
初期的小巴比今天輕盈得多。好像是七人座的,但很快變成九人座,材質非常粗糙,像一間會行走的鐵皮屋,那些鐵,比罐頭更像罐頭,不必撞車,只要站在路邊用拳頭猛捶一下,立即塌陷。
其後九人座又變成十四座甚至十六座,乃有尹光名曲《十四座》,年輕的我每當工作辛苦時便喜歡哼唱, 「真真折墮,我揸架十四座,兜多個round,佢都未曾滿座……」江湖生活的甜酸苦辣盡在其中,比彭浩翔電影更彭浩翔。
如今的小巴都有冷氣,且不准抽煙吃食,都講文明了,徹底割斷昔日的粗獷情懷。那年頭搭小巴,如同搭任何車輛,可以買些栗子、雞腳、牛雜之類坐在車廂內盡情享受,吃完更可抽支菸,在雲霧之間閉目出神。唯一不變的是,不知何故,聞說小巴司機至今仍然流行在小巴內講粗口,大家也都不介意,彷彿不講粗口便不是「小巴佬」,有些乘客也講,一路上,亡命直飛,粗口和唱,構成了生猛豪邁的路途風景。常搭小巴的內地留港學生不妨也學些廣東粗口,他日回鄉,耀武揚威,亦算是「學習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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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 20140426004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