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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unn36 發表於 2017-8-15 22:54

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家鮑照山水詩裡的般若空觀和涅槃境界

  所謂般若就其客觀方面說是性空,就其主觀方面說是大智(能洞照性空之理的智慧),把主觀客觀兩方面聯繫起來構成一種看法,謂之空觀。山水自然為僧人擺脫世俗煩惱、踐行般若空觀提供了很好的環境和條件,因此,治般若學的僧人往往對自然山水情有獨鍾。鮑照《從庾中郎遊園山石室》就包含著般若空思想。
  石室一般被認為是佛教高僧修習佛經的地方,鮑照以園山石室為描寫對像本身就寄托了詩人對佛家修佛的嚮往之情。詩開篇寫道:「荒塗趣山楹,雲崖隱靈室。」走過人跡罕至的荒野,來到山頂的居室才可以看到隱藏在懸崖峭壁之中的石室。說明石室遠離世俗紅塵。接著寫從遠處看到的石室的景象:「岡澗紛縈抱,林障沓重密。昏昏磴路深,活活梁水疾。」穿過山岡的澗水從石室旁流過,石室的周圍長滿了茂密的樹林;松樹相夾的小路幽暗隱秘,繞過山梁的泉水鮮活地流淌。這又表明作者嚮往佛家修行的聖潔之地。
  走近石室可以看到:「幽隅秉晝燭,地牖窺朝日。怪石似龍章,瑕壁麗錦質。」幽暗石室的角落有一縷陽光射入,石室的窗戶朝著東方;石室外怪石嶙峋,室內牆壁卻光潔如玉。詩人用比喻句讚美石室內的景象,讓人聯想起謝靈運在《佛影銘》中描述的佛影「匪質匪空」,即既非質實也非虛無的狀態,遠觀清晰,近看則淡然不明。
  鮑照寫石室,也是從遠望和近觀這一程式來寫,遠觀石室外有「龍章」一樣的怪石,近看室內卻是光潔如玉。我們可以這樣說,鮑照在有意識地模仿謝靈運的《佛影銘》,這種非實非虛的觀照,基本上反映的也是大乘中觀派的觀點。接著詩人又寫道:「洞庭安可窮,漏井終不溢。沉空絕景聲,崩危坐驚慄。神化豈有方,妙象竟無述。」鮑照用洞庭湖水沒有窮盡,而漏井裡的水永遠不會溢出作比喻,說明石室蘊含的自然神趣;同時,詩人想像在這絕妙的景色中憑空一聲響,也會使正襟危坐在石室的人感到驚悸;詩人用自然聲響來反襯石室周圍的靜謐,驚歎石室天然造化的神功,慨歎這奇妙的景觀實在無從敘述。
  最後詩人指出:「至哉煉玉人,處此長自畢。」這種以道教式的聯想結尾,我們仍然可以看做是詩人一種習慣性的寫法,也不是這首詩的主調。因為對於信仰佛教的僧人來說,在這樣遠離世俗生活又得天然造化的美景的石室修行,無疑也是實踐「空觀」思想的絕佳選擇,鮑照極力讚美石室及其周圍的美景,雖然我們不能說鮑照就是著意寫空觀思想,但是說其受到佛教「空觀」思想的影響應該不是過分之詞,因為佛道交融的現象在六朝詩人的作品中也是司空見慣的。
  此外,鮑照在《佛影頌》也包含這種空觀思想。《佛影頌》曰:「形生粗怪,神照潭寂。驗幽以明,考心者跡。六塵煩苦,五道綿劇。乃炳舟梁,爰悟淪溺。色丹貌繢,留相瓊石。金光絕見,玉毫遺覿。俾昏作朗,效順去逆。」全文有三層意思:第一層:前四句寫佛影形狀粗疏讓人感到驚異,神采朗朗使人感到寂靜;它不僅可以使人明白深奧的事理,還可以洞察人們的心形。第二層:中間四句寫對於世俗的煩惱和艱辛,佛影就像小船和橋樑一樣能夠普度眾生,啟悟沉淪者和陷於困境者。第三層:最後六句寫佛影呈赤色,相貌像華美晶瑩的美玉;罕見的金色光彩是大師描繪而成;佛影不僅能使昏暗變得明朗,而且也能給信仰佛教的人們帶來和美的生活。
  涅槃也譯作泥日、泥洹等,意譯滅、滅度、寂滅、解脫、圓寂等,原意為火的熄滅或風的吹散的狀態,佛教用以作為修習所要達到的最高理想境界。小乘一般以「灰身滅智,捐形絕慮」為涅槃;大乘空宗以「諸法實相即是涅槃」;有宗則把涅槃說成具「常、樂、我、淨」四德的永生常樂之佛身,以眾生皆有佛性為涅槃之根據。反映鮑照涅槃思想的是他的《登廬山望石門》。
  關於廬山石門,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選錄的廬山諸道人《游石門詩》序載:「石門山在精舍南十餘里,一名障山。基連大嶺,體絕眾阜,辟三泉之會,並立而開流,傾巖玄映其上,蒙形表於自然,故因以為名。此雖廬山之一隅,實斯地之奇觀。皆傳之於舊俗,而未見者眾。將由懸瀨險峻,人獸跡絕。逕 曲阜,路阻行難,故罕經焉。」
  隆安四年(400)仲春,慧遠率眾遊山,「於時交徒同趣三十餘人,鹹拂衣晨征,悵然增興… …於是擁勝倚巖,詳觀其下,始知七嶺之美,蘊奇於此… …各欣一遇之同歡,感良辰之難再,情發於中,遂共詠之云爾」。廬山諸道人《游石門詩》:「超興非有本,理感興自生。忽聞石門游,奇唱發幽情。褰裳思雲駕,望崖想曾城。馳步乘長巖,不覺質有輕。矯首登靈闕,眇若凌太清。端坐運虛論,轉彼玄中經。神仙同物化,未若兩俱冥。」這首詩開篇以概括性的句子導入,重點寫廬山諸道人游石門的情景和感受,詩人通過對諸道人登上山頂,就像升入天宇的神仙的描繪,反襯出石門的高峻。鮑照的《登廬山望石門》開篇先談自己的身份:「訪世失隱淪,從山異靈士。」
  詩人先稱自己既不同於隱者,和「靈士」也不一樣,接著描繪石門盛景:「明發振雲冠,升嶠遠棲趾。高岑隔半天,長崖斷千里。氛霧承星辰,潭壑洞江汜。嶄絕類虎牙, 象熊耳。埋冰或百年,韜樹必千祀。雞鳴清澗中,猿嘯白雲裡。瑤波逐穴開,霞石觸峰起。回互非一形,參差悉相似。傾聽鳳管賓,緬望釣龍子。」
  黎明時分,詩人登上雲霧籠罩的山頂,從山頂俯視遠處自己登山的小路;高聳的石門山峰遮住了一半天空,嶙峋峭壁阻擋了遠去的道路;煙霧繚繞遮住了星辰,深壑的潭水流入江中;遠遠望去石門的險峰既像虎牙山(據《元豐九域志》載:「江州東一百六十里,一十六鄉,古跡,古巴子國,七盤山,白馬穴,虎牙山,姜詩山。」又像熊耳山(據《元豐九域志》載:「中下內鄉州西北二百四十里,二鄉,渚陽峽口長安板橋,菊潭丹水,六鎮有高前山,熊耳山,黃水,菊水。」;山峰背陰的冰雪可能過了百年,深壑潭邊的樹木也逾千年;山雞在清澈的山澗鳴叫,猿猴在雲霧中長嘯;潭水流到山洞激起層層浪花,山峰披著絢爛的霞光;石門的風景,交錯重疊,參差不齊,可以遠遠看到吹簫的僧人。
  最後詩人認為:「松桂盈膝前,如何穢城市。」廬山松桂就在眼前,為什麼還要生活在污濁的城市呢?鮑照在對廬山石門景色描繪的基礎上,表達了自己對清潔寧靜的佛教聖地的嚮往。仔細玩味詩中的「雞鳴清澗中,猿嘯白雲裡。瑤波逐穴開,霞石觸峰起」這四句,我們可以看到,「鳴雞」、「嘯猿」、「瑤波」、「霞石」是構成畫面的主要意象,「鳴雞」站在大山低處清冽的泉水邊,「嘯猿」引頸於山峰頂端的白雲裡,這一上一下,給人以視覺上的強烈衝擊,「瑤波」後用「逐」字,表現流水自然分流的狀態,「霞石」後著一「觸」字,寫活了霞光漸漸移動的特點;關鍵是四句詩中分別寫了四種顏色:青色、白色、暗青、紅色,詩人在著意營造一個清涼的境界,當然在清淨鮮潔的山林中獨處靜思,也是修煉禪法,獲得涅槃的一條途徑。
  業師姜劍雲先生在《謝靈運與「涅槃聖」竺道生》一文中指出:「竺道生於永初三年(422)至景平元年(423)上半年提出了『頓悟成佛』說,從而在僧俗界引起了一場激烈而持久的關於頓、漸悟之爭的大討論。約於元嘉五年(428)提出了『闡提成佛』說,所謂『珍怪之辭』,驚世駭俗,從而招來了滯文舊僧的圍攻。」姜先生同時指出:「竺道生一生曾三次上廬山,第三次上廬山的時間在元嘉七年(430)至元嘉十一年(434)。」5元嘉十六年(439),鮑照作《登廬山》組詩的時候,正是「涅槃聖」竺道生提出「頓悟說」和「一闡提」人皆得佛性的佛學理論引起佛教界激烈爭論餘音未了之時,離元嘉十一年(434)冬十月庚子,竺道生「於廬山精舍升於法座」之日也僅隔了四年多時間,從此次佛教界爭論的激烈程度看,鮑照在寫此詩時應該有感於「涅槃聖」竺道生對佛學孜孜以求的精神以及在佛學理論方面的創新,特別是也可能目擊了竺道生「升於法座」的精舍,回憶竺道生三上廬山的佛學經歷,因而才在此詩中描繪出一幅奇崛、清潔、隱秘、雲霧繚繞、連接天宇的涅槃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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