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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unn36 發表於 2017-6-14 20:10

「三不知將軍」和他的詩

  1925年到1926年,是張宗昌最牛的年月。多年寄人籬下的他,終於佔據了山東和河北、江蘇的一部,成為國內最有實力的軍閥之一。張宗昌的得勢,令北方數省的土匪流寇歡欣鼓舞,紛紛前去投靠,害得張宗昌的部隊番號一會兒一變,越變越誇張,不長時間,十幾路軍就出來了,更加坐實了張宗昌不知手下有多少槍的傳言。
  在中國近代上千個大小軍閥中,張宗昌要算名聲最差的一位,文化程度最低,沒上過一天學,人稱「三不知將軍」: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槍,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所謂的「不知」,實際上講他這三樣東西特別多。第一個「不知」,前面講過,投奔他的土匪流寇太多,全憑投靠者自己報數,報一千增加一個團,報一萬增加一個師,部隊總是在擴軍,確實沒法統計得清。第二個「不知」也是貨真價實,張宗昌的統治,是天底下最不講規矩的統治,各種捐稅和攤派,幾乎無日無之,搜刮之酷烈,無人能及,而且沒有其他軍閥或多或少都要顧及的鄉土情誼,對自己的家鄉也一樣下黑手。過去相聲界諷刺韓復矩的事情,實際上都是張宗昌的原型(作為河北人的韓復矩,對山東倒還有幾分憐惜)。除了搜刮以外,張宗昌還有一大宗來錢的路,就是公開地走私、販毒,其實這種事每個軍閥都要沾,但都沒有他張宗昌幹得這樣肆無忌憚。同樣精於此道的小軍閥孫殿英是個N姓家奴,跟誰都跟不長,就覺得跟張宗昌舒心。第三個「不知」自然也不是人家冤枉他,張宗昌的確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個小老婆。張宗昌隨身「攜帶」的小老婆就很多,據說是「八國聯軍」,有好幾個國家的。此公走到哪裡都樂意將他的姨太太隊伍帶著,甚至出入外國使館也不例外,一隊馬弁和一隊姨太太,這是上過外國報紙的。除此以外,他老先生走到哪裡都要逛窯子,看上哪個窯姐就帶出去給他做老婆,租間房子塞進窯姐,外面掛上「張公館」的牌子,再派上個衛兵,他張宗昌就算又多了一位姨太太。不過幾天以後,這個姨太太就被忘記了,衛兵開溜,姨太太再做馮婦,重操舊業。此地的閒漢再逛窯子,總會叫:走,跟張宗昌老婆睡覺去!這話傳到張宗昌的耳朵裡,他也就一笑置之。
  張宗昌雖說混,但能在那個競爭激烈的時代裡嶄露頭角,卻也不是沒有他的過人之處。頭一條,有點歪心計。張宗昌治軍是一筆糊塗賬,士兵既無訓練,也無紀律可言,但他看準了那個年月中國軍人都被洋人打怕了,看到高個子藍眼睛的白人兵就打哆嗦。所以趁俄國革命,東北充斥了流亡的白俄之際,他收編了一萬多白俄兵,每仗都令這些白俄打前鋒,其他軍閥的士兵,碰上這些喪家的洋鬼子也照樣腳軟。所以張宗昌就總是贏,從東北一直打回自己的老家山東。其次是有點急智,當年在張作霖手下混事的時候,張作霖委託洋學堂出身的郭松齡整肅軍隊,郭早就想拿張宗昌開刀,一次視察張宗昌的部隊,兩下一碰,話說岔了,郭張口便罵,操娘聲不絕於口。誰知張宗昌接口道:你操俺娘,你就是俺爹了!隨即給郭松齡跪了下來,害得比張宗昌年輕好多歲的郭松齡紅了臉,整肅也就不了了之了。顯然這種急智,還得配上過人的厚臉皮才行。
  據有關人士考證,在1925年張宗昌統治山東期間,曾經花重金,請出清末最後一科的狀元王壽彭做山東教育廳長,並拜王為師,讓這位狀元公教他做詩,結果是出了一本詩集《效坤詩鈔》(效坤為張宗昌的字),分贈友好。這位狀元據說本來不該是第一,只因殿試的時候正好趕上西太后的生日,主事的人為了拍老佛爺的馬屁,故意將個叫壽彭(壽比彭祖)的人提到前面,好讓老佛爺第一眼就看見吉利的字眼,龍心大悅。按說雖然清朝最後一科考的是策論,但混到了狀元,帖試詩總是做得的,不知怎麼,這位王狀元待到教學生的時候,居然一色的薛蟠體。其實就是不做這番考證,看著這薛蟠體的「詩」,讀者大概也能相信,我們的張效帥的確做過詩的。
  其實張宗昌當時不僅做過詩,而且還印刷出版過《十三經》。據看過張版《十三經》的印刷業人士說,那是歷史上印刷和裝幀都最好的《十三經》。在大印《十三經》的同時,張宗昌還讓王狀元整頓山東的教育,在學校裡提倡尊孔讀經,規定學校裡必須設經學課,說是要挽回道德人心。看來我們的張效帥跟薛蟠確有不同,做詩不是和妓女戲子逗著玩,主要是為了偃武修文。
  耀夠了武的有權有力者,總是免不了要弄點文。從小的方面講,是他們總以為自家應該能文,甚至做詩。隋煬帝不是說過,就是跟士大夫們比詩才,他也應該做皇帝的。從大的方面講,修文是為了更好地統治,畢竟在中國這個「詩之國」裡,修文或者能文的統治者,總是可以獲得更多的統治合法性。因為「文」在古意裡,也包含道德,修文也意味著以德治國,退一萬步說,至少讓眾多的文人士大夫心裡感到踏實。原來上頭的跟我們有同好!明朝的永樂皇帝朱棣奪了侄子的鳥位,殺夠了人(對建文的忠臣夷十族),於是有了《永樂大典》。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後,清朝有了《古今圖書集成》,有了《四庫全書》。當然到這個時候就用得著文人了,於是皇帝身邊圍了一群能文能詩的「上行走」,有權的大臣身邊有能文能詩的清客,大家都圍著一個中心詩酒唱和。傳到我們的張宗昌了,身邊來了一個狀元公王壽彭,於是大家都不再稍遜風騷,不僅書編出來了,而且有詩傳世。只是當年的乾隆皇帝留下了四萬多首(寫了可能有上十萬),而張宗昌才薄薄的一小冊,難怪康乾盛世總是那麼讓人看好,說也不夠,寫也不夠,演也不夠。
  有權的人只要肯寫,肯定會有人叫好,而且是轟然叫好,就像《紅樓夢》裡大觀園剛建好,寶玉題詩的時候賈政的清客所做的那樣,叫好必然搔到癢處。乾隆文思泉湧,逢事必詩的時候,自是喝彩聲一片;當年張宗昌寫出詩的時候,據說也反響異常,王壽彭就捻著鬍子擊節讚賞,還為之“潤色”估計是改錯字。大家一叫好,能夠始終保持清醒頭腦也就難了,用不了多長時間,皇帝或者准皇帝都變了詩人,以為自己就是此中高手,再下去天下的詩文好壞優劣,也都待皇帝的金口玉牙來評判了。於是文網張開了,文字獄出來了。張宗昌雖然在寫詩方面略遜於前朝的皇帝,但以言罪人的政績,卻不讓古人專美於前,他和他昔日的主公張作霖,殺記者都有那麼兩下子。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武夫在忙於戰事的時候,對那些亂嚼舌頭的新派記者倒還能容忍,一旦開始吟詩作賦,偃武修文了,新派知識分子的腦袋也就有麻煩了。
  清朝有人因寫了「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之句,丟了腦袋,那是冤枉的。我想如果不是冤枉的,用來寫成匾,掛在康熙、乾隆老兒的以及張宗昌的書房裡,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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